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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平:RCEP其实促进了中欧谈判,美国没能阻止全球化

黄平:RCEP其实促进了中欧谈判,美国没能阻止全球化

黄平
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研究员
来源:观察者网
2020-11-26 07:41:25


编者按:RCEP签署后,德国商贸界有人发声称,RCEP为欧盟敲响“警钟”;在欧洲议会,一些政客借着RCEP话题鼓动美欧联手,对抗中国。欧洲对于RCEP,究竟秉持着怎样的态度?观察者网为此专访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前欧洲研究所所长黄平。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前欧洲研究所所长黄平

采访全文整理如下,供读者参考。

【采访/观察者网 白紫文】

观察者网:欧洲国家,比如德国,最近发出了一些敌视RCEP的声音,您怎么看?

黄平:欧洲总有自己的看法,会永远对所有的事情,包括他们自己的事、美国的事会发出各种声音。对于RCEP这么具有影响力的一件事,欧洲会发出不同声音太正常不过,我们不用过度解读。

对于欧洲来说,与我们最相关的事情是现在正进入倒计时的中欧投资协定谈判。

商务部发言人11月19日表示,关于中欧投资协定,双方正在按照领导人确认的年内完成谈判的共识,通过持续密集的谈判,加快推进谈判进程,取得积极成效。本周,中欧双方正在举行第34轮谈判。这已经是今年举行的第9轮正式谈判。双方聚焦遗留问题,继续深入磋商,有望取得积极进展。商谈自贸协定,有利于进一步深化中欧双边经贸合作,在世界经济下行压力加大的背景下,对推动全球贸易投资自由化便利化,促进世界经济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中方愿与欧方保持沟通,在达成中欧投资协定的基础上,争取早日启动中欧自贸协定进程。
关于投资协定,中欧两方领导人都同意争取今年内达成共识,而“今年内”这个时间就很短了。如果今年内真能谈成投资协定,下一步就是中欧自贸协定,这才是中欧之间投资、贸易领域的大事。

RCEP我们也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谈判才签署,特别是过去两年美国从贸易到科技等对华搞了那么多多年未见的事,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也出现了“逆全球化”或民粹主义、保护主义现象,对我们来说,RCEP无疑是一件大事。对于欧洲来说,尤其德国,不会没有联想和影响,但如果稍微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欧洲和德国的议会、党团、智库和媒体现在每天都在关注乃至激烈争论的并不是RCEP,比如,昨天最大的焦点是德国防长反驳法国马克龙的欧洲防卫自主言论。


德国国防部长安妮格雷特·克兰普-卡伦鲍尔17日在德国汉堡反驳马克龙的欧洲防卫自主论 图自社交媒体

而欧洲现在更关心的,是美国大选以后若拜登上台,欧洲如何与美国重建跨大西洋关系,以及欧洲自身内部的一体化的问题。英国脱欧马上就要成为现实,没了英国的欧洲如何继续推动一体化,这是欧洲最关心的。

除了和美国新政府重建大西洋关系,欧洲第二看重的外交关系其实是和俄罗斯的关系,因为历史上历时半个世纪的美苏冷战,实际上欧洲是在最前沿,加上前几年又发生了“克里米亚事件”,1964年苏联时期赫鲁晓夫把克里米亚划给了当时属于苏联的乌克兰,前两年俄罗斯又把克里米亚收了回去,引起了欧洲极大的震动,甚至是“冷战”结束以来最大的地缘政治震动。

再次,欧洲也要考虑怎么处理好跟土耳其和叙利亚等国的关系,前两年欧洲发生难民危机,也给欧洲各国极大的冲击,现在也还要面对恐怖主义或所谓的“伊斯兰化”问题。

所以,如果说RCEP对于欧洲有影响,我觉得应该是正面促进了中国与欧洲的投资谈判进程。如果今年真要谈成,剩下时间其实已经很少了,因为欧洲人有圣诞节,所以12月25日以前必须要把一切事情谈妥。而我们如果真正去看欧洲看欧盟,不论是欧盟、欧洲理事会、欧洲议会,还是各个国家的经济、政治、外交、安全的讨论,RCEP都不是话题的中心。

观察者网:您认为,RCEP的签署其实是促进了中欧谈判。

黄平:如果说RCEP对欧洲有影响,我觉得也应该是正面推动了中欧投资谈判在年内争取谈成。

至于欧洲有一些人在媒体上或议会里乃至政府中,对RCEP发出一些什么叽叽喳喳的声音,这很正常,在欧洲任何事情永远都有无数叽叽喳喳的声音,我觉得我们不用过度解读它。

观察者网:拜登上台后可能会让美国重回多边主义,RCEP的签署对世界贸易的格局也会产生很大影响,您认为欧洲未来在经济上会更靠近亚洲,还是更靠近美国?

黄平:欧洲特别是欧盟一直在经济、政治、对外关系、世界秩序上主张多边主义,欧洲总体是不同意保护主义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欧洲至少不会直接出面反对各个区域间的合作。虽然欧洲这些年也有民粹主义、右翼民族主义的抬头,但是整体上讲,欧盟一直主张的是多边主义。

另外,欧盟在英国退出后更加要推动欧洲一体化,不只是欧洲内部市场、贸易、投资、服务、人员的自由流动,也想更统一的财政、外交乃至防务,其基点在于欧盟的自主性。所以,欧洲或欧盟不是简单地在中美之间选边站队,欧洲或欧盟一直就认为它是多极世界中的一极、多边世界中的一边,这个意义上,它不存在选择谁的问题,更不存在二选一的问题,因为它认为自己就构成了一极、一边。

而且,整体上看,整个欧盟经济在世界也是最全面的,其经济规模约占世界总量的一半,贸易量占全球总量的1/3,欧元也是世界最主要的货币,这个月欧元的交易量超过了美元(欧元28.8,略高于美元28.4)。

所以,严格地说,欧盟不存在在中美之间站哪边的问题。在政治、安全、军事,包括价值观上,欧洲天然跟美国更靠近,很多问题上甚至是一家。而在经济上,欧洲自己最早就成立了共同市场,那会儿还不叫欧盟,叫“欧共体”,欧洲自己就是巨大的市场,既是生产者,也是消费者,现在也还是最大的之一。

在欧盟和欧洲各国的亚洲政策里,中国也只是亚洲中的一部分,虽然现在中国占比越来越重,可以说已经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但欧洲也有对日本、印度、东南亚、非洲的政策,欧盟及欧洲各国绝不是只有在中美两种选择中选一的问题,欧洲在战略上和外交上不是这么思考问题的,这不是他们的思维方式,也不符合欧洲的实际地位。

另外,欧洲现在还把中国看作制度性对手和主要的经济竞争者,这一点与美国不无类似之处,拜登在竞选演讲中也提出了“中国是最大的竞争者”这样的讲法。

在欧盟的大盘子里,中国肯定是越来越重要了,这一点没有疑问。比如德国的汽车就要继续占领中国市场,中国是德国汽车的第一大市场,德国汽车在中国市场占比也超过日本和美国汽车,更超过了德国自身, 那么德国不论是要保住市场还是要扩大市场,当然会继续看重中国。一个行业如此,一个国家乃至整个欧洲也如此,只要中国保持住世界最大的市场之一的地位和发展势头。

观察者网:您觉得RCEP签署后,欧洲与中国在意识形态上的对立会加剧吗?

黄平:RCEP不是一个意识形态协议,签署RCEP的一些国家与我们在意识形态上的差异程度乃至尖锐对立甚至超过欧洲很多国家。过去几年中美关系出大的逆转当中,我们也不愿意打贸易战,更别说“新冷战”,但在蓬佩奥等的唆使挑拨下,澳大利亚等国的一些政策与做法在跟进美国针对中国方面比欧洲更甚。

所以,RCEP这件事本身不具有意识形态性质,参与国在意识形态上也是各种各样的,这没有妨碍我们签署。

从我们的角度讲,中国与欧盟既是和平的伙伴、增长的伙伴,也是改革的伙伴、文明的伙伴,中国与欧盟是世界上最大的两个发展与和平的力量,彼此也没有地缘政治的冲突,虽然在意识形态方面,欧洲主体意识形态、主要国家的政治选择跟我们当然是很不一样的,它们与美国同属于“大西方”概念,但不论有没有RCEP,都是如此。

无疑,中欧在意识形态上会长期不同。我们寻求的是和而不同,彼此对话交流加文明互鉴;欧洲一些人要在人权问题上指责我们,一些国家的议会或机构发表什么决议、议案,指责我们的内政,对我们的台湾、新疆、香港问题指手画脚,也不取决于有没有RCEP。

观察者网:在特朗普执政时代,我们看到了比较明显的逆全球化潮流,您觉得此次RCEP的签署对于逆全球化是否能起到抵抗作用呢?

黄平:我觉得,逆全球化其实也是对全球化的一个反应。

全球化是个客观的过程,尤其“冷战”结束并进入21世纪后,明显加快了,但是在全球化过程中,世界层面的差距,贫富悬殊,都有所扩大、拉大,有的人、有些国家、有些阶层的利益受损,代表他们的党团、议会、智库、媒体等就发出逆全球化的声音,这很正常。如果支持全球化的政党执政,也会出台有利于全球化的政策。

特朗普执政时期发动贸易战,也不仅针对中国,“美国优先”很大程度上是回到孤立主义,例如各种退群,但整体来看,全球经济、贸易、投资、服务、人员流动、信息共享,依旧是越来越全球化,越来越互相依赖,越来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现在防疫抗疫也是一个全球必须合作的重大议题,更不用说气候变化这类全球性挑战,只能通过全球方案全球合作来应对。

特朗普领导的美国重回孤立主义

从这个意义上说,全球化只是受到了逆全球化的思潮抵制、阻碍,但全球化本身还没有停止,某些领域有所减缓吧。而拜登如果执政,美国政治时钟多多少少会往回摆,至少在气候变化和抗疫这两件事上,美国可能重回多边主义、全球合作。

更何况,欧盟本身就是世界上第一个大区域合作组织,因为有了跨越国家边界的区域合作,才有了欧共体、欧盟、欧元。此次RCEP,新西兰和澳大利亚也参与其中,非洲也有非盟,阿拉伯世界有阿盟,区域合作本身也是一种全球化现象。因为全球化未必全部都是全球层面的合作与交流,也有很多跨国家、次全球层面的区域合作。

欧洲六国从1957年3月《罗马条约》(《欧洲经济共同体条约》和《欧洲原子能共同体条约》)签署,到后来如1967年煤钢共同体、经济共同体、原子能共同体合并为“欧共体”,欧洲向一体化整体性迈向。现在我们大亚洲地区这么多国家、这么多人口、这么大的市场也开始建立区域合作,欧盟有什么理由来反对、抵制?他们是首个这么做的,而且区域整合程度、一体化程度比我们早得多、深得多。

各个区域内形成的区域间合作,使得全球化不只是一个抽象概念,不只是每次都要在世界层面、全球层面探讨合作的议题。我们中国是大国,从国内情况来看,也有各种小区域合作:京津沪、粤港澳、长三角,等等。从全球格局来看,世界潮流依旧是合作、交流、沟通、协调,这次抗疫就看得更清楚,没有区域的、没有国与国的合作,经济组织之间、社会之间的合作,就不可能完全实现有效防疫,气候变化议题更是同一个道理。

还有,中国是千年古国,我们一直有庞大的人口生活在长江黄河这样的大的流域,靠个人、靠小集体没有办法应对洪灾、旱灾。原来有一种说法叫“大民族生活在大河流域”,像古印度文明、古埃及文明,为什么都能形成大民族、大国家、大社会,必须形成某种“合作”的概念和社会组织方式。而欧洲历史上一直被分得很小很碎,英法德就算是大国了,还有很多小国,但是他们分得越细、越小,就越发现并不都是有利于保护自己的文化特色、政治认同,更不利于经济竞争和世界地位。所以他们就最先就建立了区域合作最先搞起了经济共同体。

当今世界诸多议题,最突出的是气候变化、防疫抗疫,各个国家出台怎样的具体政策,不同的技术怎么应用,社会组织方式怎么互相参考,怎么动员社区居民、医护人员与社会组织,包括我们现在讲的社会治理,都有很多再进一步拓宽和加深合作的空间。从这个意义上说,至少到目前为止,多边主义、世界多极化、全球化都会继续前行,逆全球化、孤立主义、保护主义都会有,但还不是大势所趋,美国这个最大的国家搞了4年退群,也没阻挡住全球化的步伐,而欧洲总体而言并不想阻拦全球化。至于个别国家、个别政策、个别政党、个别媒体发表一些右翼民族主义、民粹主义、地方保护主义的声音,那在欧洲是永远都会有的,我们不需要过分理会,更不必过于担心,还是要看大势,大势所趋,人心所向。